刘玉峰西部风情长篇小说荒原的故事连载
第十章
(四)
慢腾腾的牦牛车一直过了中午才到场部。周淑祯再三谢过那个好心的藏族男人,一瘸一拐领着儿子去了唐小凤家。到了唐小凤家,周淑祯把河水打湿的行李拿出来晾晒到门口的铁丝上,这才坐下来喘了一口气。唐小凤给周淑祯脚上的伤口抹了点红汞药水,再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,从床底下找出一双旧布鞋递给周淑祯说,周淑祯,侬不要嫌弃,阿拉自己都没有新鞋穿。
周淑祯说,有鞋穿就不错了,阿拉怎么会嫌弃呢。
唐小凤走到桌子跟前,拿起一个镜子横在周淑祯面前说,侬自己看一看,才回来一天时间就变了一个人,哪里还有一个上海女人的模样。
周淑祯推开镜子说,风吹雨淋的还能有什么好模样。
唐小凤转身把镜子放到桌上,阿拉要去上班了,侬和孩子休息休息,下班回来阿拉给你们煮大米粥。
周淑祯穿上鞋说,东西在什么地方告诉阿拉,侬去上侬的班,做饭的事情交给阿拉好了。
那好呀。唐小凤蹲下身子打开一个破纸箱子说,大米在这里,桌子底下有土豆,阿拉下班回来在食堂买几个馒头就行了。
周淑祯挥了挥手,上班去吧,别让人家说闲话。
唐小凤在脸盆里撩起水湿了湿脸庞,用毛巾擦干后,又往脸上抹了一点雪花膏,扭着身子上班去了。
医院的房子。房子不大,有一间半房子。一个布帘将大小屋子分开。大屋子里一张加宽的单人床靠在墙边,窗户下面是一张三斗桌,桌子两边两把木头椅子,一个铁皮炉子放在正中间。周淑祯掀起门帘走进小屋子。小屋子里有一个小窗户,窗户下面是一个单人床。床板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,显然这个床是留给儿子马沪宁的。除了一张小床之外,小屋里没有其他东西,也放不下任何东西。周淑祯觉得这个条件已经不错了,马沪宁在场部的小学读书,有这么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屋,她的心算是放进肚里了。周淑祯走出小屋,出门翻晒了一下铁丝上的被褥。河水泡湿的被褥基本上晒干了,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。院子里空空荡荡的,不远处的马沪宁和囡囡在一棵大杨树下玩耍。那棵大杨树枝繁叶茂,一直伸展到半空中。周淑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想起了在场部的日子。如果该死的马金宝还在场部小食堂工作,儿子怎么会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。马金宝这个人,大毛病没有,小毛病不少,周淑祯烦他那个无所谓的样子,跟谁也搞不好关系,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,到头来害得一家人跟着他倒霉。为此,周淑祯没少跟马金宝争吵,可是,吵来吵去依旧没有改变,马金宝还是那副的德行,要想改变一个人真是不容易。周淑祯没有了耐心,由着马金宝我行我素。周淑祯长长舒了一口气,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。
阳光下的大杨树在微风中抖动着叶子,无数片叶子好像一面面小镜子闪着光亮。天空蓝的那么纯粹,云彩白的耀眼,浩瀚的天空好像一幅虚幻的油画。油画下的一切,显得如此渺小,又如此的真实。
唐小凤下班回来,晚饭已经做好了。小桌上摆着一盘炒洋芋丝,锅里的大米粥还冒着热气。唐小凤把馒头放在小桌上说,好了,咱们吃饭吧。
周淑祯给每一个人盛好米粥,挨着儿子坐在小饭桌前。
唐小凤品尝了一下洋芋丝说,周淑祯,侬炒的洋芋丝味道不错,不愧是大厨的老婆,强将手下无弱兵。
马沪宁说,大米粥好吃。
囡囡也说,大米粥好吃。
周淑祯笑了笑,干脆阿拉以后给你们做饭算了,那个家扔给马金宝,阿拉也不想回去了。
囡囡拍着小手说,哥哥住我们家,娘娘也住我们家。
唐小凤说,哥哥和娘娘都住咱们家,那姆妈住哪里去?
囡囡想了想说,我跟哥哥住小房子,娘娘和姆妈住大房子。
唐小凤看了周淑祯一眼,我们家囡囡已经安排好了。马沪宁住里面的小房子好了,囡囡跟我住这间大房子,这张床是加宽的床铺。
周淑祯说,谢谢侬,唐小凤。
唐小凤说,侬这样就见外了,看不起唐小凤。
大家吃完饭,天色不早了。周淑祯见唐小凤在洗锅,便出去把铁丝上晾晒的被褥抱回来给马沪宁铺床。一切收拾的妥妥当当,屋子里也黑了下来。唐小凤一边点蜡烛一边发牢骚,医院那台破发电机,三天两头就出问题。昨天晚上正给一个犯人做阑尾炎手术,手术室突然停电了,大家打着手电筒才把手术做完。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,那个犯人疼得死去活来,跟杀猪似的嚎叫个不停。早晨大夫上班发现少了一把止血钳,只好重新划开肚皮,结果那把止血钳就在犯人的肚子里面。
周淑祯说,怪不得呢,真可怜。
可怜人多了,咱们难道不可怜。唐小凤说,以前在上海没有什么感觉,到了农场体会太深刻了。
周淑祯看着两个孩子说,你们洗一洗睡觉吧,明天早晨还要上学。
囡囡看着唐小凤问道,姆妈,我在哪里睡觉?
唐小凤说,今天晚上跟哥哥在小屋里挤一挤,姆妈跟娘娘睡大房里。
两个孩子听话的开始洗脸洗脚,收拾干净去小屋睡觉了。周淑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小桌上,小凤,咱们什么事情都搞得清清楚楚,这是马沪宁的生活费。带的干粮被洪水冲走了,阿拉没有多少钞票和粮票给侬,还请侬多多担待。
唐小凤拿起桌上的信封塞进周淑祯的怀里,翻了一下眼珠子说,周淑祯啊周淑祯,侬就没把阿拉当自己人。阿拉让马沪宁住在家里,不是为了那几张钞票晓得伐,唐小凤见过钞票,见过美元英镑圆大头,阿拉不稀罕那点钞票,阿拉是看在咱们的情份上晓得伐。
周淑祯说,阿拉从来没有把侬当外人,要是把侬当外人,马沪宁能住在侬这里吗?侬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也不容易,吃饭掏钞票天经地义。
唐小凤说,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咱们从上海沦落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,咱们老乡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。再说,侬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,说什么阿拉也不能袖手旁观。
周淑祯说,其实,侬也是个善良的女人。
侬累了一天,咱们躺在床上再说。唐小凤站起身收拾床铺去了。周淑祯站了起来说道,侬不说累还没有啥感觉,一说累真觉得腰酸背痛。
两个女人简单洗了洗脸,就脱衣服躺在了床铺上。唐小凤摸了摸周淑祯的胳膊说,两个孩子的妈妈了,胳膊上的肌肉还是那么有弹性。
周淑祯说,阿拉哪有你年轻。侬个子高,人又漂亮,整个农场找不出来第二个侬这么漂亮的女人。
唐小凤说,再漂亮也是就业人员,在这些乡下人眼睛里,阿拉就是一个小瘪三。阿拉真的怀念过去上海的日子,上海的腔调,上海的味道,那才是人的生活。
周淑祯说,自己过自己的日子,跟别人没有什么关系。别人看不起是别人的事情,咱们一定要把自己当人看。当年离开老家去上海,外婆告诉过阿拉,冷不靠灯,穷不靠亲,苦自己吃,路自己走。这么多年来,不管刮风下雨,这几句话阿拉一直记在心里。
唐小凤叹口气,唉,活一个人真不容易,有时候想一想阿拉就想哭。
周淑祯说,小凤,阿拉一直想问侬一个问题,就是不知道怎么张口……
唐小凤打断周淑祯的话说,阿拉知道你想问囡囡爹爹的事情,不过,阿拉不会告诉侬,阿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,等囡囡长大以后再说。
周淑祯说,小凤,不黑不白的日子怎么过呀,要不然阿拉给你介绍一个咱们上海老乡。这个人叫杨松林,没有结过婚,以前在部队还当过军官。
唐小凤说,上海条件那么好,人家能看上我,何况,阿拉身后还有个拖油瓶。
周淑祯说,这个人不在上海,也在青新农场。
唐小凤说,阿拉晓得了,就业职工对伐啦。不要再说了,阿拉当一辈子寡妇也不要就业职工。
周淑祯说,既然侬不愿意,阿拉勿要说了。
唐小凤看了一眼周淑祯,觉得自己说话欠妥当,于是改口说道,周淑祯,你不要往心里去,阿拉不是说就业职工低人一等。阿拉的意思是,在农场这个环境里,除了干部之外,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。
周淑祯说,就业职工怎么啦,老马靠手艺吃饭,我们不偷不抢,阿拉不觉得低人一等。别人小看我们,我们自己不能小看自己。
唐小凤说,侬说得没有错,现实可不是侬想得那个样子。阿拉没有侬那么大的心胸,不愿意看他们的眼色。假如以后有机会回到上海,就能改变现在的生存状态。
周淑祯说,侬想得比较长远,回了上海侬也不愁嫁人。
侬看阿拉能嫁出去吗?
就是皮肤黑了一点,漂亮的黑牡丹还愁没人要。
唐小凤推了一下周淑祯,阿拉要是一朵黑牡丹,侬就是一朵白牡丹。
周淑祯说,阿拉不是什么白牡丹,阿拉就是一个黄脸婆。
唐小凤说,侬就是一朵白牡丹花。
周淑祯说,咱们明天再说好伐啦,阿拉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。
唐小凤坐起来吹灭蜡烛,屋子里飘过一股呛人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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